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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和我

来源: 添加日期:2012-03-2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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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六岁时,和父亲的战争白热化。经常吃着饭,沉默的碗筷飞上了墙。
我时常处于半饥饿状态。但精力旺盛。每天早上四点半钟起床,跑步。在黑暗的街道上狂奔,听自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由近及远,来来回回在这忘我的世界里无限冲撞,忽然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孤独。
四点半的黑暗世界,如此从容。洋溢着在家中体会不到的静谧和安详。
今天,我回头再看自己和许多人的青春期,孤独其实是常态。在那个阶段,很少有人幸运地找到内心冲突与外在环境顺畅联结的通途。
我们被闷在迷茫不知的少年世界里。父母亦被我们隔离在世界之外。父母辛苦,十六岁的我们也辛苦。我们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,但却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。
两代人是两个平行的无限宇宙,互不交错。
我和父亲很像。相貌,身材,脾气,酒量。他自小离家从戎,秉性正直独立,坚持自我。几十年来,一直在理想与世俗间挣扎。中年时的他,内心冲突尚不能自知、觉察,又何能领会与他相似的我的青春期叛逆。所以那时的局面是,他用最严苛的方式改造我,我用最任性的行为予以抵抗。
父亲从部队转业时,我已八岁。几乎没有与他肢体接触的记忆。
九岁的夏天,我莫名失眠。他决定陪我一晚。小床虽小,他在那头,我仍觉着空荡。
另一个雪天,他送我上学,几乎拖着我在雪地里走。在他的叱责声中,我满头大汗,跌跌撞撞,看不见周遭的一切。
他用军队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培养我。女孩子的虚荣偶一露头,即需修正。漂亮的毛衣外面一定要套上外罩,护袖是必需品,照镜子的次数多了也是个问题。从别人家回来,那家的女儿一定比我优秀。别人来到我们家,当着别人的面教育我,也是必上的一道家常菜。
我生性倔强,不易服输,十六岁时宣布要独立,要民主,在言辞上睚眦必报。这也源于年幼时父亲觉得我聪明,反应敏捷,伶牙俐齿,经常撺掇着年幼的我与他来一场辩论。结果一发不可收。这家的女儿极能回嘴,人尽皆知。整个青春期,和他不是保持沉默,就是在激昂争执。
中年的他,和青春期的我,时刻剑拔弩张。叛逆之旗一旦举起,久久不愿放下。
如果用精神分析理论来看,大致因为年少时的自我身份认同与这面旗,紧密相关。叛逆,给予我自知,又予我自伤。后来因他选择我留在身边,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给了弟弟,我更是经年久怨。我将自己人生的一切失败,统归他的霸道和不通情理。弗洛伊德说对待父亲的态度,影响日后对待权威的态度。对于我,正如此。成年之后,凡遇权威,总想质疑。
几年前一次心理学课程,在浅催眠中回到童年,我正被他训斥。情景逼真如再现。我泪流满面。哭了很久。回到家看到他,忽然就放下了。忽然感觉,过去的一切,真的过去了。往日不可留。何必再为过去而牵扯当下。
面对父亲,面对过去,我渐渐放松,不轻易抱怨和质疑。那个内心深处的孩童在父亲面前砌的那赌任性的墙,渐渐崩塌。
改变体现在我们的互动上。父亲和我,越来越多地感受到彼此身上的共同点,并体会到他与我独有的精神默契。现在常常一个眼神,便知晓一切。我本像他啊!
上周父母要去北京弟弟家长住。走的前一晚,父亲说了一些不曾说的话。比如认为谁都没有自己的女儿好看之类。到达的那晚,在电话那头,老男人又说:还是女儿家好,什么酒都有。不禁莞尔。
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在爱我啊。在那个爱里,有某种他认为正确的秩序与标准。而我却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,才从重重秩序与标准的后面,体会到那深沉绵长的爱。
想当初,他看不谙世事的我顾自挣扎,却无从劝慰,想必内心也有同样的黯然与痛苦吧。
现在我步入中年,清醒而无奈,看年华渐老。他也白发丛生,依然倔强,保持自我。我所能的回报,是理解他把女儿留在身边的用心,并小心呵护那年数有限的表面强大。